十七歲時候的慕容玨還是個著輕裘騎雕馬、笑得一臉燦爛、英俊又驕傲、沒有遭遇過絲毫不如意的濁世佳公子。他家世好,江湖人光沖著慕容家的名頭,都會敬他三分;他生得好,南京城中所有姑娘最愿意嫁的男子里,他不出前...

十七歲時候的慕容玨還是個著輕裘騎雕馬、笑得一臉燦爛、英俊又驕傲、沒有遭遇過絲毫不如意的濁世佳公子。他家世好,江湖人光沖著慕容家的名頭,都會敬他三分;他生得好,南京城中所有姑娘最愿意嫁的男子里,他不出前三;更不說他素有才名,連他父親為他千金請來的大儒到最后都不收脩金,自愿與他為師,并對他大加贊賞,稱他若走仕途他日必為相做宰,若繼承家業(yè)必富甲陶朱;他的父親慕容顯更是期待他將來能帶領慕容山莊能力壓神醫(yī)谷、唐門成為三大醫(yī)藥世家之首。

不過,那時候的慕容玨卻并不在意這些,少年慕艾,他盼望的那個女子,要有江湖女兒敢愛敢恨的颯爽,又有深閨女子賭書潑茶的嬌態(tài),如果能眉眼如畫、還愿陪自己仗劍江湖就更好了——最好就是那個在河燈上寫“寒沙宿雁破煙飛,玉樓深深人胡歸”不知名的紅馬錐帽女子。

所以,當慕容玨的父親慕容顯告訴他,自己早給他訂下了城南家風最為嚴謹?shù)那凹谰评罴业拇笮〗憷钐m蘭時,慕容玨生平第一次感到挫敗。

無人不知那李祭酒長得一臉木氣,為人古板、又動輒開口孔子閉口孟子,是以被先皇見棄,但他家最重規(guī)矩的名聲倒因此揚名金陵。慕容顯認為這樣家里出來的女兒一定端莊賢淑、恪守婦道、持家有道,所以早早就給兒子定下來??蓪τ谀饺莴k而言,不論自己心里幻想中愛人的面目如何模糊不清,但決計沒有“端莊賢淑、恪守婦道、持家有道”這幾個無趣的字眼,他不能想象自己之后的一生,要對著一個沒有長胡子的“李祭酒”過完。

既然違背不了父親,索性便敗壞自己的名聲,若花名在外,講究規(guī)矩如李祭酒必不肯將女兒下嫁?!饺莴k抱著這樣想法,乘夜離家,到江湖上去尋自己夢中的那個倩影。

他素不肯虧待自己,更不愿薄了朋友,尤其不會委屈自己追求的佳人。一番江湖歷練下,他成了江湖中人人稱贊的慕容少俠,更贏得了無數(shù)美人心。

經歷的美人越多,當年秦淮河邊驚鴻一瞥的那個牽著紅馬,帶著錐帽,在河燈上寫詩的女子,反而越來越清晰地刻在慕容玨的心底,昔年那抹朦朦朧朧好感,在邂逅無數(shù)嬌妍女子卻最終不是后的缺憾中,變成了刻骨銘心。

他的紅粉知己里,有快意恩仇江湖氣的俠女,他卻覺得嬌蠻嗔怪中失了那分婉約。

他的紅粉知己里,有蕙質蘭心韻中生韻的才女,他又覺得低吟淺唱中少了那分決絕。

他的紅粉知己里,縱有貌比王嬙,艷冠江南的花魁,他也尋不到那分清越。

他的紅粉知己越多,他就越覺得絕望,可是又忍不住繼續(xù)去找。江湖上便漸漸有了“花慕容”的聲名。

然后,他終于因父親慕容顯病逝,而不得已歸家繼承慕容山莊。此時,在慕容山莊里等著他的,是已經嫁入慕容山莊的李蘭蘭。

李蘭蘭長得并不像慕容玨想象的那樣是李祭酒的“無須版”,反倒生得眉清目秀,身姿綽約,雖然冷漠,卻頗有幾分紅馬錐帽女子的影子。就在慕容玨決定勉強接受李蘭蘭時,卻發(fā)現(xiàn)自己收藏在書房的那盞河燈早被李蘭蘭付之一炬。

心中戀慕的女子留給自己唯一的寄托,被硬塞給自己的新娘毀掉,慕容玨一怒之下,從此對李蘭蘭冷若冰霜,借口家業(yè)繼續(xù)流連花間,連女兒慕容憐月降生、洗三都不歸家——直到一日醉中,家人來報:李蘭蘭病危。

慕容玨醉得稀里糊涂被家人拖回了家,卻在家門口看見在夢中出現(xiàn)過無數(shù)次的那匹紅馬,他大驚之下酒醒了八分,連聲追問這是誰的馬。牽馬的仆人避之不及,不得已才回稟說,此乃是少夫人的馬。慕容玨立時如墜夢中。

原來,那李蘭蘭雖生在李祭酒家,卻因母親嫌棄父親刻板憋悶,反倒更愿意將女兒養(yǎng)得大方不拘,后院里也常喊些說書女先兒講些江湖民間的故事陶冶女兒的性情,又為堵李祭酒的嘴,絲毫不放松女兒詩詞書畫的教養(yǎng),所以李蘭蘭既詩書自華,又有不輸男兒的俠氣。她常在母親的掩護下溜出家門,騎著用幾年的脂粉月錢偷偷買下的、擁有大宛血統(tǒng)的小紅馬,戴著錐帽在南京城里游蕩,享受著別的閨閣女子沒有的自由。這自由又令她在詩詞才華上更有進益,連古板如李祭酒,都對她的才華嘆服。

不過,她也和南京城里無數(shù)春閨少女一樣,把慕容玨當做心中最理想的夫婿,但和別的女孩子不一樣的是,她最喜歡的并非慕容玨的外表和聲名,而是他乃“慕容少俠”。知道自己與慕容玨與自己的親事后,李蘭蘭也曾做過仗劍江湖、看遍花好月圓的鴛侶夢。

可惜這一切被“花慕容”擊得粉碎。

尤其,當她看見慕容玨望向自己那勉為其難的表情時,李蘭蘭骨子里的驕傲,令她藏起了自己的紅馬,燒掉了不知為何收藏在慕容玨書房里、自己以前放進秦淮河中的那盞荷花燈。

慕容玨的暴怒,令她生出幾分竊喜,但還沒來得及開口,慕容玨的風流無情再次令她絕望。

哀大莫于心死,待慕容玨聲聲追問那荷花燈上的詩句時,她漠然以對,直到命終也不肯服下,慕容玨跑死了數(shù)匹最好的汗血寶馬、親自為她尋來的藥劑,只說:“我一生最悔不會武功,但聽說慕容祖上有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的武藝,如今你既負我一生,我幸也能讓你疼痛一世。”

李蘭蘭之死令慕容玨痛徹心扉,從此斷了和自己所有“紅顏知己”的聯(lián)系,成了別人眼中的“回頭浪子”。但沒有人知道,自那日起,那個鮮衣怒馬、翩翩風雅的慕容公子也隨著那抹芳魂離開了人世,只剩下一個怨恨著世間一切、惡毒而瘋狂、不惜一切想要復活自己失之交臂的愛人的中年男人。